五一假期,泗洪县临淮镇洪泽湖面上的观光快艇很受欢迎。开船的有一位叫赵如高,原先以捕鱼为生,现在偶尔到游艇码头开快艇。他刚载着从天津来的亲戚们离岸,正往东南边驶去,他想带着他们去看看靠在坝上的自己的渔船。
赵如高的船在湖边停了有天了。那是两条宽1.2m的灰白色镀锌铁皮船,两头平,船头有个小型柴油机。
7个多月前,随着长江十年禁渔期政策落地,临淮镇的多数渔民把自家的船开到了渔港,等在那里的挖掘机会对船体进行切割、拆解、碾压,直到渔船变成了一堆堆钢蓝色铁皮、锈红色铁板、黑褐色铁筋、粗木条、旧木板。不过,赵如高的船没有被拆解,留在了岸边,“可能政府留着有什么用吧”。
禁捕以后,船没再动过,“停在那里,跟坐牢一样。”赵如高嘟囔着,像是在说船,也像是说自己。
(未被拆解的渔船,停在岸边)
从渔民到“桥头工”
自年1月1日起,长江重点水域正式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期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这意味着,出生在洪泽湖上、捕了几十年鱼的赵如高,不得不告别打渔生活,上岸谋生。
虽说没有鱼捕了,赵如高还是得每天早上5点多钟起床,骑着他那5年前在街上买的“敞篷”电动三轮车,兜几个弯弯,下几个土坡,经过各家的鱼塘和新修的石桥,6点左右到离家10里路的老桥头站着,等一份当天的工作。老桥头只有路,没有桥,老桥两三年前被炸了,炸了之后被填成了路。老桥头现在是个十字路口,是当地的零工市场。
“有活就干,块一天。”赵如高他们管自己叫“桥头工”。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老桥头附近,东西走向的柏油马路两边,除了煎饼、油条摊子,就是等着干活的人。赵如高说:“想干活、找不到工作的都在那儿。(附近)孙园、半城的人也在那儿。”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经和他一起捕鱼的老渔民。
如果幸运地揽到活了,那这一天就有了着落,基本上都是到别人家的塘子去干活,什么时候干完活什么时候回去,一般到下午五六点,供吃供喝,吃什么随住家的心意。四月份,赵如高有十几天都在老桥头找到了活干。
如果到了上午9点多还没有找到活,那基本上就是没活干了,只能想其他办法。赵如高有时候还会去古镇驿站那边开游艇。游客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古镇驿站那边会临时招人开游艇,按天结算,块钱一天。如果运气不好,什么活都没碰上,“就只能在家睡觉了呗。”赵如高说。
(古镇驿站旁的水上游艇和游人)
赵如高家有4间蓝顶的泡沫板房和1间用灰色房顶瓦片、木桩和塑料布搭成的锅房。板房前面搭了一个带顶的廊,地上堆放着一个小木桌、几只塑料桶、洗脸架、沾着泥点的橡胶雨靴、装满饲料的蛇皮袋、成捆的灰湖绿渔网线……禁捕后,赵如高出去干零活,妻子则在家编织地笼,或者到塘子里喂喂虾、蟹。
(赵如高的家)
(赵如高的妻子在织地笼)
也有些老渔民出去打工了。赵如高的朋友王学友,今年68岁了,现在一个人在无锡帮别人看塘子,小孩也在外地打工。“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家里还有一个八九十岁的老母亲,是妻子在照顾。赵如高说,王学友除非家里有急事,一年大概也就能回来一次。
禁捕之后,临淮镇的焊船师傅陈六也没法继续干他的老本行了。陈六是山东人,因为二十多年前娶了临淮的媳妇,一家人就在这儿扎了根。禁捕前,他就在自家院子里给人家焊船,生意还挺好。他说:“真正的渔民第一没有文化,第二形象不好。因为在湖里面风吹日晒的,脸黑、手指头伸出来也不像样。而且五六十岁了,给人家打工都不要。”现在,他在古镇驿站旁的游艇码头工作。
“出生就在船上,记事就开始捕鱼,没念过书。”赵如高眯着眼看好像是褪了色的湖面,叹了口气,“又不识字,现在都是高科技。像我们这种,扛个纸箱子什么的,那可以啊,要是说开个船,那可以。
“捕了一辈子鱼,其他也不会”
临淮镇的老城门下、洪泽湖西岸边,塑料板和钢钉搭起的过道上,排队坐游艇的人们走来走去,小孩子跑着闹着,塑料板被踩得嘎吱响。老渔民们站在过道的最边侧,望着如今湖上的另一种热闹,仿佛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热闹。他们中有人摇着头说捕鱼苦死了,有的还背过身去点了根烟。赵如高更是不到十句话里重复了三遍“捕鱼太受罪了”。
他回忆起禁捕前,每到开捕期,基本上就没有白天昼夜、阴天晴天之分了,“捕不到就不捕了,就省点油,就睡觉去了。要是能捕到就拼死命捕去了,就多费点油。要是能捕到,成天成夜不睡觉都可以。”
受罪还是其次,主要是湖上捕鱼风险大。“危险太多了,那都是玩命的。风大的时候,广告牌都能被掀起来砸头上。”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丫头”——他的亲姐姐——和丈夫两个人因为风大时候开船下湖,就再也没能回来。
老一辈捕鱼人多少会“看天”,比如什么时候该起风,什么时候有大浪。“年幼人什么都不会,连怎么下网都不会,连机子怎么启动都不会。”赵如高有三个儿子,他们没有像祖辈那样从事捕鱼,“我下定决心,我三个小孩就算要饭也不逮鱼摸虾,不讲穷富。太担风险了。”赵如高说。
虽然“受罪”“风险大”,但是毕竟捕了一辈子鱼,而且大部分时间收成也还不错。老渔民嘴上咕哝着,心里还是舍不得的。他们将渔获分类卖给中间商,清明前后主要是鲫鱼,7月份开始是毛刀银鱼最多,8月份还有青虾,特别是籽虾——那是价格最贵一种,今年卖到了七八十块一斤,而市场上最高能卖到一百多元一斤。
“产量好的时候,也能赚个三四万(元)”,赵如高回忆,“当然,产量不好,就讲不好了,有时候生活费都不够。”
无证渔民:什么都没有了
年9月22日,泗洪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印发了《泗洪县洪泽湖水域禁捕退捕补偿安置办法》,规定对有合法渔业捕捞许可证(或三证合一后的“内陆渔业船舶证书”)的船舶所有人及其核定成员进行补偿安置。
临淮镇居民老孙夫妇,已经在洪泽湖上做了大半辈子渔民了。他们拥有一条21米长、6米宽的渔船和4台柴油机。凭借着一张从上一代人手中继承的捕捞许可证(下称“捕捞证”),老孙夫妻二人在去年10月份签署禁捕退捕补偿协议后,获赔三十多万,其中捕捞证的补助是二十多万,渔船的补助是十几万;此外,还有每人约元的养老保险。
而没有捕捞证的渔民们,则没有受到任何补贴——赵如高就是其中一员。“原先说没有证的(补贴)两万块钱一个人,(钱)到现在也没发。”他尚在为每天找零工而发愁。
赵如高本来是有捕捞证的,也是从父辈那里接过来的。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把捕捞证拿去年审(就是赵如高所说的“签证”),证就失效了。“签这个证,跑过去有时候还没有人,怪麻烦的,也不知道要这个有什么用,也没有钱,干脆就不签了。”
没有捕捞证,原则上不能在洪泽湖上捕鱼。江苏省渔管会工作人员强调:“我们在洪泽湖周边6个县区设了5个渔政执法大队,负责对洪泽湖进行执法巡查,每天都在管理。”
赵如高也被相关人员查到过一两次,但是交了罚款后也就没什么事了。他也想过将捕捞证拿去审批,但是那时已经不允许办理了,就只能“无证上岗”。卓亚说,很少有人真正去查这些无证老渔民,加之很多老一辈渔民法律意识薄弱,他们就认为没有捕捞证也没什么,“开捕之后基本上就不会查什么了”。
在禁捕之前,持有捕捞证的渔民每年会得到柴油补贴,补贴数额与柴油机的马力大小有关,有些渔民一年可以获得两三万元的柴油补贴。但是,赵如高并不知道这些补贴,“根本没有人说过”,所以一直没管证的事。
老孙的外甥女卓亚说:“但是有些人知道会有补贴,所以即使不捕鱼,也会托关系去办捕捞证,而且基本上有证的人都有船。一个船不值多少钱,他拿第一年的钱就够买一个小船的了。”
谈到捕鱼,赵如高便是语速也变快了,头也昂起来了,耷拉着贴裤缝的胳膊也抬起来了。骄傲是掩藏不住的,“捕鱼,我最懂的,要讲怎么逮鱼,我起头到尾都能讲。洪泽湖有多少种鱼,我一清二楚。”周围的两三渔民也全不反驳,反是添了句:“有捕捞证的,还有很多都不会捕鱼,船都不会开。”
“希望有人能听到我们这些人的声音”
赵如高反复说:“还湖是应该的,上面政策也是好的,就是到下面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卓亚也告诉记者,身边的大多数渔民是理解政府禁捕的做法的,就是有些人觉得自已没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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