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治河为何能让黄河安澜近八百年?
自汉文帝十二年(前年)黄河决酸枣溃东郡金堤开始,汉代黄河河患见于记载的就多达十七次之多,其中好几次都是河道发生了变化。汉代因此也涌现了很多治河的策略,如武帝时齐人延年献河出胡中之策,贾让的治河三策,韩牧的挑河之策,等等。汉代治河以王景最有成效,功绩最大,后世称颂其治河之功“王景治河,千载无恙”。
1汉代河患
汉文帝十二年(元前一六八年),“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曾派出许多人填塞这个缺口。当日被灾的区域有多大,《史记》《汉书》都没有详细的记载,据《史记》二八《封禅书》新垣平对文帝,有“今河溢通泗”的话,当是决向东南方面。
再过三十六年,到武帝元光三年(元前一三二年),据《河渠书》说,“河决于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汉书·沟洫志》同)。但依《汉书》六《武帝纪》,那一年河决计有两次:第一次在春天,“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渤海”;第二次在五月后,“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
元光三年黄河向北和向南各冲开一条新道,那是极重要的变迁,应该列入胡氏所称黄河“大变”之一,因为胡氏未有注意到,直至最近,史地学者们仍不看作是一回事,这种错误是急须纠正的。
根据这些讨论,我们晓得宣房未塞之前,黄河除上游的蒗荡渠外,下游实分作三支:一支从濮阳入泗,一支从顿丘出海,一支仍走漯川的旧道。
汉文帝十二年(元前一六八年),“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曾派出许多人填塞这个缺口。当日被灾的区域有多大,《史记》《汉书》都没有详细的记载,据《史记》二八《封禅书》新垣平对文帝,有“今河溢通泗”的话,当是决向东南方面。
再过三十六年,到武帝元光三年(元前一三二年),据《河渠书》说,“河决于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汉书·沟洫志》同)。但依《汉书》六《武帝纪》,那一年河决计有两次:第一次在春天,“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渤海”;第二次在五月后,“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
元光三年黄河向北和向南各冲开一条新道,那是极重要的变迁,应该列入胡氏所称黄河“大变”之一,因为胡氏未有注意到,直至最近,史地学者们仍不看作是一回事,这种错误是急须纠正的。
根据这些讨论,我们晓得宣房未塞之前,黄河除上游的蒗荡渠外,下游实分作三支:一支从濮阳入泗,一支从顿丘出海,一支仍走漯川的旧道。
《汉书》
当这四五十年间,黄河不断地闹乱子,究竟根于什么原因呢?《汉书》里面没有明白指出,可幸从《后汉书》二所载永平十三年(七〇年)的诏书,我们得了一些线索。诏书说:自汴渠决败,六十余岁,加顷年以来,雨水不时,汴流东侵,日月益甚,水门故处,皆在河中,漭瀁广溢,莫测圻岸,荡荡极望,不知纲纪。《后汉书》一○六《王景传》也说:
建武十年,阳武令张汜上言,河决积久日月,侵毁济渠,所漂数十许县,修理之费,其功不难,宜改修堤防,以安百姓。
济水、汴渠同在一处受河,所以张汜的济渠,诏书的汴渠,同是指黄河的南派。由永平十三年追上六十余年,相当于公元初期,即汉平帝时代。然而在这之前一百三十余年(元光三年),黄河“注巨野,通于淮、泗”,已是横断济、汴两渠。瓠子的决口,经过二十多年,才加以填塞,济、汴两渠之被壅断,自在意料之内。所谓“侵毁济渠”“汴渠决败”“汴流东侵”和“河流入汴”,就是西汉末年黄河多事的原故。
建武十年(三四年),阳武令张汜曾建议修治济渠,光武帝正拟执行,因浚仪令乐俊“新被兵革……民不堪命”的话而中止。及至明帝时代,河患越来越广,经不起兖、豫百姓的怨言,永平十二年(六九年),明帝才决心加以修治。
修治的经过,《后汉书》一○六《王景传》也有记录:
(十二年)夏,遂发卒数十万,遣景与王吴修渠筑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景乃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拥积,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景虽简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明年夏,渠成。
王景
2王景的成功靠什么方略?
王景治河成功,读过黄河史的人哪个都晓得。他得力究在哪些地方,从来却很少透辟的讨论。王景治导的原理,我以为可分作两点来探讨。
(1)根据自然的分流而加以整理
济和汴或是黄河的故道,或是黄河的分流,前头说过很多了,惟其为自然的而非人工的分流,则有点表现着“顺水之性”,实科学未昌明时代治水者所不可忽略的一面。宋苏辙说:“黄河之性,急则通流,缓则淤淀,既无东西皆急之势,安有两河并行之理。”明潘季驯说:“河之性宜合不宜分,宜急不宜缓。合则流急,急则荡涤而河深;分则流缓,缓则停滞而沙淤。此以堤束水借水攻沙为以水治水之良法也。”潘氏尤为清人所佩服,故多数奉“水不宜分”为原则。李协的批评说:“西人治河,亦以堵塞支流(Closingsecondaryarms)为要,其义一也。……禹厮二河,后世学者拘于泥古之法,则以为河不可不分,故自汉以后,治河者莫不以分水为长策,惟张戎反对之。潘氏则尤深知河分之弊。盖自来决口不堵,则正流断绝,靳辅论黄河下流之淤高,亦归咎于决口不即堵塞。顾河非绝对不可分也,不分,亦未必即能免其淤也。使河身宽弛,则虽合亦淤;使其狭深而整,则虽分亦可不淤。散漫之支歧,固必封闭,然因地势、流量关系,亦非必强之使不分。故禹之厮河,无弗当也,谓河必分,过也,谓必不可分,亦未为得也。”从前文的辩证,我们晓得上古绝无大禹治水的故事,所传禹厮二渠,简直是黄河顺着自然之势,分作两条路出海。那时候人口稀疏,放着不管,等到海口高仰,不能畅通,王莽时北渎断绝,就是自然的堵塞。后世生齿日繁,与水争地,唯盲目地主张恢复故道,没有科学眼光来审察形势,河越治而河患越多,未尝不因为这个原故。
李氏所引外国专家之说,只限于“堵绝次要的分支”,如其性属重要,当然不在此论,所以李氏亦有“非绝对不可分”之补充。黄河溃决,总在暴涨时期,涨得甚速,落得也甚速,这是它的特性,不能呆板地与别的河流相比拟。万恭《治水筌蹄》说:“黄河非持久之水也,与江水异,每年发不过五六次,每次发不过三四日,故五六月是其一鼓作气之时也,七月则再鼓而盛,八月则三鼓而竭且衰矣。”光绪六年叶荫昉奏:“黄流涨落,只在须臾。”又张含英说:“黄河之大患,在洪水之来去甚骤。试就二十二年大水而论,八月八日,河水在陕县猛涨,一日之间,流量自五千增至一万五千秒立方公尺,九日中夜,续涨至二万三千秒立方公尺;十日渐落,十一日落至一万,至十四日又落至五千秒立方公尺。以二日之间,自五千增至二万三千秒立方公尺;而又于四日之内,仍降至五千秒立方公尺。水势既如此甚骤,河槽自无刷深之时间,故二十二年开口五十余处,多漫溢也。”读了末一段记录,便明白河防危险的情况,往往发生在急促而较短的时间,由于水量大,流势急,无法消弭,故易于溃决。黄河穿过了豫西山地之后,正像奔马怒驰,不受羁勒,汴、济分河于今广武县的西边,把汹涌的来势,迎头一泄,那种影响,非同小可。而且,济则东出定陶,汴(或蒗荡渠)又散入于颍、涡各流,分途会淮,直是保持着许多变相的大水库,经千百年没有大患,就因为王景能顺着黄河自己的规律而加以医治。有人又引张氏的话:“大水之时,洪流刷槽,兼淘坝根,未及抛石护之。洪去水落,继以正溜顶冲,故其危险,较大水之时为尤甚。”以为危险在落水,分河不能照顾到这一层。殊不知分流既泄其怒气,刷槽淘根的力量自然会减低,是落水后的危险,分流仍可给以间接的阻止。
汴水
北宋时期也有汴水,为甚么它的河患特别多?或人提出这一个疑问。我觉得可能有几种原因:其一,东流之济,唐前便已断绝,少了一道分泄的去处。其二,大梁为帝都所在,他们怕发生危险,不敢多放河水入汴渠,“常于河口均调水势,止深六尺,以通行重载为准”。又河口接溜,已遂渐失去管制之能力,“故河口岁易,易则度地形相水势为口以逆之”。其三,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当中,上游只决荥泽、阳武各二次,原武一次,其余都发生在浚、滑以东,那当是下游狭束,日久淤塞,无法宣泄,所以出海的口屡次变易。宋人治河又不得法,把治河方案的是非,混入党争的成见,河患于是越来越多了。三个原因中,大抵以末一个最为要紧,故虽有汴渠的分泄,也无从挽救下游的河患。反之,下游屡溃决,也不能捏汴河分泄为主因。我们试回想一下,唐代固有汴分流而河患不多,事情便明白了。《宋史》九四元祐四年梁焘奏:“闻开汴之时,大河旷岁不决,盖汴口析其三分之水,河流常行七分也……既永为京师之福,又减河北屡决之害。”“旷岁不决”,虽未尽合实情,然浚、滑以西,溃溢特少,梁焘归功于汴渠分水,不是毫无所见。《水经注》七曾说:“汉明帝之世,司空伏恭荐乐浪人王景字仲通,好学多艺,善能治水,显宗诏与谒者王吴始作浚仪渠,吴用景法,水乃不害,此即景、吴所修故渎也。渠流东注浚仪,故复谓之浚仪渠。”这一段记事也意味着景之得以成功,半在分渠着眼。
又有人难我水势分则缓,缓则淤,黄河下游的淤淀,仍然是汴渠分流所招致,不过其淤度略慢,故延至宋代才显出严重,这一串话似有片面的理由。按包世臣的《说坝》曾有过“潘氏(季驯)之前,河流歧出,沙分停而不厚”那几句话,我们且不必引以为据。要对前说加以反驳,先须揭出黄河淤淀的现象。《锥指》四二:“余阙曰:河,天下之浊水也,水一石率泥数斗,尝道出梁、宋观决河,凡水之所被,比其去,即穹居大木,尽没地中,漫不见踪迹。……《巨野县志》云:元末,河决入巨野,及徙后,泽遂涸为平陆。”李协说:“一八九八年河堤决口,山东境内王家梁地为黄沙所掩,地面占三○○方公里,厚自○.六公尺至二.○公尺,取其中,以一公尺计算,则有三○○,○○○,○○○立方公尺之土积,可谓巨矣。”淤淀既这样迅速和大量,而汴渠构成之历史,最少可推至北宋前千五百年以上,北宋的河患哪能归咎于汴渠?何况当日汴口“均调水势,止深六尺”,影响正流或不至很大呢。
汴口分流的重要还可从王景治河后找出一两个明显的例子,阳嘉和建宁曾两次于汴口东边筑修石堰、石门以遏渠口,“遏”含着甚么意义呢?据《坤元录》说:“其汴口堰在(河阴)县西二十里……隋文帝开皇七年,使梁睿增筑汉古堰遏河入汴也。”(《通典》一七七)这个汉古堰无疑是阳嘉的旧堰,河溜趋势无常,不能分流入口,必须用人工来逼压,那就是筑堰、修门的动机(《古今治河图说》以为石门修治不辍,实种后此大河南犯之祸因,未免涉想太远,在金代汴河已废塞了)。比方说,王景和他的继承者不注重分流,则汴不受河正是从心所欲,他们又何苦急急来干这工作呢?一经反问,情势自明。武氏认汴口紧要是对的,认全溜归入正河是恰恰相反的。
(2)针对沙泥的淤塞而量作分移
黄河的泥量怎样可惊,这里不消再说了,唯其非常宏伟,如果只凭一条水道来安置,无论空间时间,自然比两条为易于壅塞。束水虽未尝不可多少攻沙,然其效果是有限的,且须随时损益,非古代的技术所能掌握的。有此两因,所以分流方法在古代治河总是占居首位。不过王景的成绩,分流之外,还有其不可磨灭者在,我们要弄个明白,先须解决何谓“洄注”。
李氏说:“十里立一水门,使介河、汴之间,则不可通。盖汴低于河,无洄注于河之理。”这个问题须划分两方面来说。当今二千年前,黄河多半度其自流的生活,很少受人工压迫,那时是否“汴低于河”,我们不敢作出决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汴到了阳武之西,便派分为南北两济,黄河正流又自砾溪口起东北走向今之获嘉、新乡,河、汴相近的地方只在数十里间,越往东即相去越远,哪能令其洄注?再细绎《王景传》文义,十里水门显承上文荥阳东至千乘笼统立言,洄注不指河、汴之间,此其一。
王景注重分流,前文经已肯定,自应设法使汴流无碍。如果洄注在河、汴之间,结果必至汴流受其顶托,水势转缓,由是而节节淤淀,汴渠上游恐不久就会湮塞,分流作用全被取消。这与诏书之“河、汴分流”,恰相对立,景既善于治水,未必见不及此,洄注不指河、汴之间,此其二。
唯魏氏谓洄注于内堤之外,遥堤之内(诏书曾称“筑堤理渠”),可算得其窍要。刘氏再申明放淤,作戗及河涨水分,河消水合各作用,说更透辟,李氏则只阐明致用之原理,未能抉出致用之所在,故得半失半也。
继诸家之后,我试再作一个综合推衍,即是说,十里水门实兼具减水、滞洪、水戗、放淤四种作用:内堤和遥堤间遇河涨时可以消纳一部分水量,其用在减水。这一部分的水流出堤后,水势转缓,越降则缓势越大,大至与正流同时争出,作用无异等于滞洪。上口之水可以从下口泄出,那不是水戗是甚么。堤后水流既缓,所携泥沙必一部沉淀,不是放淤是甚么。不过这样的放淤,跟靳辅和近人所提倡的目标不尽相同,辅等之目标在填高洼地,巩固堤根或变造良田,王景之目标在引去一部泥淤,使正流的河身不至急剧增高。
综括起来,王景治河得手,就在他能够认识自然的真理,顺黄河的规律性,把两大支分流保留起来,又针对河之易淤,把多量泥沙转移到别处,而仍兼起减水、滞洪的作用。河水刚刚脱离豫西两岸束缚,正像万马奔腾,却被分水迎头杀其怒势,中、下游便减去了几分危险;一击之不已,更应用兵家再衰三竭的道理,节节水门洄注,使河水终于俯首帖服,所谓一举而数善备者。自金代失去分汴的作用,不久即完全淤塞,黄河带下的泥土,要正流单独担负,遂酿成南徙大变。我们试细静地比勘前后史实,便恍然于汴河的存在,大有助于黄河之安澜,那非光从文字表面可以见得到的。奈明、清治河的人员大率只顾下游,不顾上游,那何怪让王景专美于前呢。再从交通而论,试看晋及六朝怎样利用河、淮二系作军事交通,隋、唐、宋怎样利用汴水来运输物产,如果非凭着河水经常分流,哪能维持不弊?然则分流之利,不单止消弭河患,而且收到很重要的副作用了。后人极力否定分河,甚至拿这样眼光来批评古人治河,简直是超历史性的论调。
贾让的上、中、下三策,是上古治河最详细的方案,它以“不与水争地”为原则,后世批评它的,都以为太迂阔了,哪能够推行?其实,大多数治河方法,仍是从这一个原则推演出来,只要灵活地运用,不要呆板地执行。不与水争地,即在科学昌明的今日,依然是不磨的真理。东汉王景治河所以成功,即在善于运用这一个原则,采取分流,又施行水门洄注,兼具减水、滞洪、放淤诸般作用。后来安、顺、灵数世屡次在汴口加工,直至北宋,都能随时注意,经过八百多年,黄河比较安静,固然王景有其大功绩,也是耗费了群众无量血汗,作长期不断的斗争,然后能维持了那么长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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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自《黄河变迁史》
书名:《黄河变迁史》作者:岑仲勉著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出版时间:年3月出品方:华章同人书系:华章大历史点分享点收藏点点赞点在看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wh/68.html